2015第一天

六人间只有我们两人住，选择了最靠近空调的两张上铺，睡得倒也温暖。只是并不沉，半夜依稀听到有人刷门卡的滴滴声，于是我叫了一声D的名字问她是不是把门反锁了，她倒也应答地很快，嗯？没有啊。这才沉沉睡去到清晨，忽然听到D说了一句＂要西夸了＂，我说新年大清早你说这不吉利的话好么，她说＂昨晚外滩发生踩踏事故35人丧生。＂ 如果说昨天早上听到的消息是狗血，那这条消息，我不知能用什么词来形容了。是啊，这是上海，是昆明，谁会想到去个火车站就中弹了，去个跨年就被踩死了，在想起前这一年来各种各样的飞机失事…微博上照例开始点蜡烛，微信上也是各种分析贴，作为一名佛教徒，深谙这是因果，是共业。除了感叹无常，除了珍惜生命，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在清冷的空气里，从青芝坞走到杭州花圃，穿过起起伏伏的杨公堤去龙井，再一路走到龙井村，这一路游人稀少，即使是在这个元旦假期的第一天，陪伴我们的只是那些静默的大树，还有脑海里的记忆。

D走累了，想找一家茶馆喝喝茶休息，我们在龙井村里兜兜转转，在一家叫茶文世家的馆子里坐下。老板是个看着四五十岁的男人，为人热情，热络地招呼我们坐下，帮我们搬来桌子椅子让我们可以晒晒太阳，不懂茶也喝不出好坏，便点了最便宜的20元一杯的绿茶，他便笑着说好嘞普通的喝喝也蛮好。

我静静打量着这个茶馆，是一栋很普通的白色小楼，我们坐在二楼的院子，望出去的风景还不赖，虽不能登高望远，但目光所及之处也是绿油油片片茶田和屋顶挂着的红灯笼。院子并没有经过精心的布置，普普通通的方桌和藤椅随处摆放着，水泥地上是散落的热水瓶和游客们嗑的瓜子，还有角落里的一些石砖，刻着关于茶的诗文，墙上也挂了很多被框起来的复印件。如果仅仅是用来装门面，也未免粗糙了点吧，我想。

两桌人在打牌，一桌人在吃饭，我俩喝着茶晒着太阳，惬意极了。老板看完了报纸，一边剔着牙签一边望着他家的门匾久久地注视着，我顺着他的目光而去，是＂龙井问茶＂四个字，是在龙井村出镜率最高的四个字，几乎每家每户都挂着这四个字。我便问老板，这各中有啥意思？老板哈哈一笑，像是等了许久终于有人问了这么个问题一般，开始饶有兴致地娓娓道来，让他可以抖抖肚子里的包袱，给没文化的年轻人普及下茶文化，让这个新年第一天的下午不那么无聊。而我这个平时不喝茶也不懂茶的人，一脸诚恳地听着，不时发出＂哦〜＂的回应，默契地接过他的下半句话，再抛出几个问题，极大地满足了老板讲故事的欲望。

老板说这问茶二字以前其实很简单，其实就是互相考考一些关于茶文化的知识，是个斗茶的意思，不过现在的人不喜欢简单的东西，凡是喜欢弄个什么名堂挂上去，所以就在泡茶时演变出一个所谓的问茶环节。茶农泡茶时先泡30%，第二铺70%，第三铺才加水到满杯，也有一苦二补三甜的说法。在30%到70%的这个时间段里茶客便向茶农提各种关于茶的问题。

老板问你知道龙井二字的来历么？我答是因为村里的那口古井啊。老板狡黠一笑，非也非也，你看这里四面环山，村子落于山凹，像是一口井一般，所以这个龙井是以山为龙，以村为井，是一口没有水的井。而那口苏东坡题字的老龙井，只是那个地方以前有水从地缝里冒出来，人们便在此筑了一口井，后来人们添油加醋描绘出一个传说，世人也就以此作为龙井的来历。

老板说其实这是非常有历史文化沉淀的一个地方，最早可以追溯到西晋年间，可以考证的也能追溯到北宋，不过在历经战争和文化大革命后得以保存的已经很少很少了，很多刻有龙图案的柱子被拔起拿去当了柴烧，只有几块派不上用场的石头留了下来，说着指向院子里一块被玻璃罩子罩者的石头，我
看不懂上面刻的什么字，只知道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吧。

既然聊到那场文化浩劫，老板又回忆起很多童年往事。比如在他小时候那会儿，每年开春人们开始采茶的前一天都会上香，祈福，把土地公公抬出来绕着茶田跑几圈，采茶的时候人们嘴里还唱着歌谣…我听的两眼放光，＂现在呢？＂＂早没拉！文化大革命期间唱歌都是坏分子干的事儿，谁敢唱啊！＂

＂上学的时候城里的女孩子听说你家在龙井村，便说要上我们家来喝茶，虽说是地主，但是那时候都是公分，家里其实连茶叶的影子都看不到，但是又不能在姑娘面前丢了面子。怎么办呢？花两毛钱买包烟贿赂茶叶师傅，让他从厂里偷一点茶叶出来。怎么偷呢，师傅们把裤脚卷起来，故意把茶叶撒到对方的身上，洒出来的茶叶落在裤脚边里头再偷偷藏到鞋子里带回来。＂ 原来是这样才让他们有了劈情操的资本哈哈，只是我忘了问这在大爷鞋子里闷过的茶叶味道不会有什么异样么？

看老板自己喝的是红茶，便好奇地问这红茶是哪里来的。这红茶啊也是我们自己做的，做红茶很简单，所以我不会给别人看到我的制作过程怕别人偷师，不过绿茶就不是这样了。做茶其实比造一颗原子弹还难，造原子弹有数据就行了，而做茶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每一天阳光照射的角度不同，空气湿度的不同，每一次炒茶时候的温度的不同，都会影响茶的风味。这可不是看看就能学会的，就算一个人花五年的时间在我这里，天天跟我上山采茶，研究每一道工序，也不一定能出师。那些在市面上认证的什么茶师没多少个是真的，我从三岁就跟着我爷爷，等到我们这一辈没了，手工茶就要渐渐后继无人了。就只能喝喝机器做出来的茶，那真是完全没法比的，手工茶是从100多度开始炒，根据手感逐渐增加温度，而机器一上来就是打到两百多度。＂所以如果你面前摆十杯茶，你都能喝出其中的区别么？不用喝，光看和闻就知道了。所以你都不喝外面的茶么？没法下咽，出门都自己带着茶叶。所以你为什么不带个徒弟呢？这个问题么，一来政府没在保护龙井村文化的问题上过心，导致现在假茶泛滥我们有点逆反心理，好不容易培养一个徒弟说不定他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自立门户。二来你愿意教，人家也不一定有耐性学啊，这需要一颗沉得下来的心啊。是啊，我心想，现在的人，关心茶的价格多于茶的文化，像老徐说的，人们不懂的尊重茶了，欺骗别人也就算了，最蠢的莫过于自欺欺人吧。

临走的时候，我告诉老徐，这不是我第一次来龙井了，前几次都是散步，觉得路上的茶托很烦人，也没有品茶的心思，这一次摸到这儿坐一下午也是缘分。又得知老徐太太亦是信佛之人，我们说起外滩的悲剧，皆感叹世事无常，更要珍惜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