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去扫墓了,翻了翻电脑相册,上一次来绍兴扫墓,竟然是16年奶奶过世那会,也就是6年前了,比我印象中还要更久远。再往前追溯,只能在电脑里找到11年和09年的照片,可见我实际前去扫墓的次数远比我自以为的要少地多。年轻的时候,对于传统文化是没有任何理解和认同的,觉得烧纸钱就是封建迷信而已。屈指可数的几次清明扫墓,也就是正好没啥安排,就随着家人去了。而且,爷爷的墓地在乡下,感觉就像是全家春游。后来生活中渐渐被各种爱好填满,小长假基本都被我用来旅行了,扫墓也就变成一件可去可不去的事。




中国人的传统文化血脉可能到了一定时间就会觉醒吧,而且改为兼职后可支配的自由时间较多,因此今年想去爷爷奶奶坟前看看的想法前所未有地强烈。哪怕爸爸妈妈最终都决定不去,而嬢嬢叔叔们正好一部车坐满了,我都决定买高铁票独自前往。
以前我们是坐长途大巴到柯桥站,下车后要坐将近一个小时的公交,舟车劳顿。而现在随着高铁的开通,北站的修建,大大缩短了路程,高铁上一个半小时,下了火车竟然起步价就到村里了。
到了目的地,感觉这里好陌生。并不是物是人非,而是没啥印象。一方面作为一个n人,以前的我在大多数时候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不善于观察和思考周围的环境(缺乏se)。另一方面,那么多年过去了,村子环境也进行了不少改造:水泥路换成了柏油路;新建了干干净净的公共厕所,一个文化礼堂,公交站边有供人休憩的长廊。毫不起眼的小村,也竖立着好几块指示牌,标识着村名(我也才知道这个村子叫国庆村)和一些其他地标;虽然在高架边上,车来车往,往里走一点还有一个很大的建筑工地,并不算清幽。但是因为有青山环绕,细雨蒙蒙,空气沁人心脾。
这片低矮的坟山上大概有几十块墓冢吧,大多数都是我的本家-傅家。我们家在这里有两处墓冢,爷爷奶奶的合墓在较低的位置,阿太,太爷爷和太奶奶在稍微高一点的位置。很多墓冢看上去都很久没有后人来祭扫了。植被茂密,没有明显的路径,时间久了就记不得具体方位了,只能依靠“邻居”墓冢来辨别大致方位,不得不服小嬢嬢,两处都是靠她找到的。
打扫,上供,上香,烧锡箔…长辈们带来的贡品还挺丰盛,除了纸钱外,有各式水果,青团,绿豆糕,还有爷爷爱喝的黄酒。不过忘了带扫帚,于是两个嬢嬢又开始争吵不休,后来我成功地在隔壁的纺织厂房里问一个叔叔借到了扫帚。直到今年,我才突然发现,为啥我们通常叫做“扫墓”,因为旧时的这种坟都是在山上,经过一年,祭台上铺满了落叶,所以真的就是literally需要带一把扫帚来“扫”墓。
我还有一个发现,就是墓碑上都写着:先考某某。我问大伯这个“考”字是啥意思?他也答不上来。巧的是,过了两天我在最近正在阅读的一本关于汉字源流的书上,了解到原来“考”字和“老”字源于同一个甲骨文,自型如同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所以后来“考”字也就引生出“父亲”的含义。这也就解释了墓碑上的先考,其实就是先父的意思。
另一个疑惑的点在于:我发现墓碑上刻着的其实是造这块碑的年份,而非已故亲人过世的年份。在大家的七嘴八舌下,一些祖上的人物关系和历史才慢慢清晰起来。太爷爷和太奶奶是正儿八经的绍兴人,他们的墓穴是大概是1940年代开凿的,大伯说那个时候还是允许放棺材的。(他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当时把太爷爷的棺材推入墓穴前,爷爷让他钻进去打扫一下,他心里特别害怕爷爷会把他封在里面,因为爷爷从来不喜欢他,经常打骂他。我听了之后很诧异,大伯的被害妄想症也太夸张了,不过那个时候是小孩子,也许被大人打怕了有这样的想法也正常吧。一旁的二嬢嬢听了后立马说,那个年代的父母打骂孩子是很正常的,他们不懂得表达自己的爱,她也被打过很正常啊。)当时只立了墓冢,而现在看到的墓碑和平台,都是1957年的时候立的(墓碑上刻着年份)。
阿爷和阿孃,还有阿太的墓碑上面,都刻着1998年,如果我没有搞错,这是爷爷去世的年份,因为阿娘和阿爷合葬,因此后来她走掉的时候又来原来的墓碑上加了她的名字,贴上了她的遗像。实际上阿娘是2016年走掉的,至于阿太是何时走掉的,说实话我已经有点记不清了。想来有点惭愧,因为小时候我和阿太很亲近,她很疼我。
大伯还告诉我,其实这块墓地不是爷爷的,是他的堂兄的,他们邀请爷爷一起葬在这里,所以爷爷才有了这块安息之地。以前我还一直以为爷爷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所以我的祖籍认同一直是绍兴。至于爷爷是否是在绍兴出生长大,长辈们也都记不清楚了,只是知道他年轻时在嘉善的杨庙,干窑一带开豆腐店,后来去了上海问人借了点钱,开始做一些机床零部件生意。大伯说,以前在嘉善一带有很多绍兴人,被当地人称为“下山夫”,大概是因为绍兴有很多山,这些人都是从山上下来的。到了爷爷下葬的时候,已经不允许置放棺材了,所以就放了骨灰盒。




祭扫之后,小嬢嬢和我妹继续挖(偷)笋去了,我闲逛时,发现在墓地继续往里走大概1oo米的地方竟然有一座小庙,要不是我瞥见一位穿着僧袍的出家师父,还没发现这座不起眼的被建筑工地遮蔽着的庙宇。怪不得我在山上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些阿弥陀佛的唱诵,当时并不是很确。我进去磕了几个头。一位街坊阿姨告诉我这座庙在这里5年了,原来的庙在山上,后来成了危房快要倒塌了就搬到这里来了。她还说这座庙可灵验了。希望有了这座庙的加持,爷爷奶奶和阿太的灵魂能早日得到超度,去往西方极乐世界吧。
下午大部队驱车回沪了,我和大伯在绍兴多呆了一晚。半天逛了老城区,第二天走了一条古道和兰亭。
—————————————————- —-老城区 ———————————————————-
始建于清末民初的仓桥直街和书圣故里,和中国其他地方的水乡一样,都是由河道,民居,石拱桥组成的历史街区。仓桥直街得名于仓桥,仓的意思是便民仓,在清朝做纳粮之用。自北而南,依次有仓桥、宝珠桥、酒务桥、等传统古老石拱桥。从桥洞底下摇摆而过的乌篷船和带着传统毡帽的老船夫是水乡的灵魂。乌篷船因为竹篱船篷被涂成黑色而得名,船身狭小紧凑,船篷低矮,在造型上要比其他古镇的那些不伦不类的游船古朴好看地多,和两旁斑驳的白墙黛瓦气质很搭。不过游一趟船不便宜。
到的时候已经将近4点,我们也就走马观花了一圈。和中国的其他商业化的老街一样,台门多数被改成了商铺。不过感觉和一些过度开发的古镇比,这里还是能看到一些绍兴元素,比如酒旗飘飘的酒家,没走几步就有的臭豆腐,黄酒棒冰;因为正值清明,也卖纯手工青团,看上去要比上海的那种油光光的天然不少。除此之外,还看到几处被保留下来的中医铺– 妇科,儿科,跌打损伤,门牌上介绍说这些祖传的中医铺以前都会举行义诊。
书圣故里的占地面积要大很多,毕竟有王羲之这个大IP在。所谓书圣故里,指的是这一整片街区,包括了蕺山街,萧山街,戒珠讲寺,墨池,鹅池,蔡元培故居,孑民图书馆,蕺山公园,山上可以俯览古城的文笔塔。书圣故里的墙上处处留有墨迹,内容皆来自书圣的作品,不过这书法水平连我这个外行看来也很一般。街上的文创小店里卖的明信片上的墨迹也是不敢恭维哈哈。有一家卖小人书的据说也是网红铺子了,不过有些小人书看着很新的,不像是那个年代的书,大伯也说和他少年时看的小人书完全不一样。
通过网络得知原来的书圣故里南门牌坊左右各有一栋100米高的王朝大酒店和50米高的新华书店,前几年为了打造新时代的城市美学,还原老街原始风貌被拆除了,毕竟眼下国风才是年轻人眼里的YYDS,上个世纪这种玻璃幕墙的高楼真的和文化名城格格不入啊,看样子绍兴为了发展文旅产业还是下了很大决心的。
—————————————————— 上青古道 ———————————————————
第二天换换口味,走了一小段古道。这条路线也是小红书上随便搜来的,确定了起始位置就直接过来了,并没有做啥细致的攻略。走完后才知道这是上青古道。在省道绍甘线(绍兴到嵊州甘霖)开通前是古时候连接两地的商道。全程包含了三段古道:日铸岭步道, 万寿山步道和陶隐岭古道,全程大概12公里。
从昨晚住宿的酒店坐了40分钟的公交再打的10分钟左右就到了上祝村。一下车,第一眼感觉这里视线非常开阔,两山之间一条崭新的柏油路面笔直地伸向远处,山脚下大片绿油油的农田像是绿色山体的延伸,村子不大,房屋在山脚下错落有致分布着,并不密集。老人们干着农活,恬静安详。不像松阳的古村落保留了很多夯土垒成的老宅,这里的民居除了几幢粉墙黛瓦的老宅,其他都是新建的没啥特色的平房小楼,村口有新建的文化中心和停车场,还是比较现代化的。但是这里暂时还没有被网红化,一路走过去都没有看到商铺,民宿;感觉非常清净,遇到的村民也都很友好。
细雨蒙蒙,云雾缭绕,这仙气飘飘的田园牧歌景象深深地吸引着大伯,他开心地像个孩子,一路上频频拿出手机拍个不停。而我对田里的作物充满了兴趣,这里的菜地里整整齐齐地种着豌豆,蚕豆,土豆苗,茄子,包菜。这些菜绿油油的,品相很饱满,一看就充满了生命力。一位老妇穿着薄衣赤脚穿着凉拖举着铲子在田埂里一小片一小片地把泥土上的苔藓铲除,把沟挖地更深一些。我说你不冷吗?她笑着说我干活干地都热死了。
再往前走一些,看到一家民居里两位老人忙活着晒笋干和腌菜。因为是雨天,所以现在就拿风扇吹着。对于我们的驻足观看,老人很热情地给我们介绍。


没走多远就到了万寿山水库,我正是被水库的照片吸引过来的。虽然是人工水库,但是这碧绿的水潭夹在群山之间,望过去有点峡谷的感觉。平静的水面使人平和宁远,而轻轻柔柔的雨滴打在碧绿色的水面上涤荡起浅浅的波纹,又添了一丝灵动。沿着水库稍微走了一两百米就来到了一片茂林修竹。估计这段步道走的人不多,竹子都东倒西歪地横亘在路边。沿途可见各个俱乐部挂着的丝带,原来这是正儿八经的徒步路线哎,之前以为这大概就是当地人周末放松随便走走的,所以穿着牛仔裤打着伞就来了。

我们误打误撞走的这段 — 万寿山步道(起点是上祝村终点是金渔村),其实是三段中间相对比较野的一段。虽然长度也就6公里,上升也不多,大多数都是石板路,可以算是小白的入门徒步线。但是因为下着雨,石板台阶湿滑,土路泥泞不堪。还是比我想象中难走很多。如果事先知道是这样的路况,我可能都不敢带大伯来了。
大伯虽然每天会去公园散步,但毕竟运动量有限,上坡的时候比较费劲,大口地喘着粗气,约莫爬了一公里后他就累地需要休息了。考虑到他的年纪,还有他昨天开始也就吃了几块绿豆糕,早上喝了一碗稀饭。能坚持到现在属实令我无比佩服了。换做爸爸妈妈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休息了一会后我们继续在暗无天日,东倒西歪的竹林里向上爬,有一段路泥泞不堪,我不断提醒大伯走慢一点。谁知就在快要到山顶的时候他滑了一跤,一屁股坐在了泥地里,索性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想想还是后怕的,他这年龄可经不起摔啊。
可能是上山耗尽了体力又摔了,前路漫漫,大伯有点慌了,说我们回去吧。我说现在在山顶走回头路的话又要再走一遍刚刚的泥路,还不如继续往前,应该没多远就能出山了。大伯有点无奈地答应下来,没想到,下山路他走地比我轻快多了,有些湿滑的花岗岩,我还需要他搀扶一把,或者自己蹲着挪过去,他却穿着皮鞋健步如飞。想来我这拉垮的下山能力连第一次走这种野路的大伯都不如啊😓。




出了竹林后的这段沿溪下山路,满眼绿意,而且相比竹林的单一,这里有不同深浅的绿色,眼睛和肺都被洗透的感觉。有一段路左边的山体上长满了蕨类植物,翠绿色拳曲形状的嫩叶在深绿色老叶的衬托下简直娇艳欲滴,太养眼太治愈了。

走到了平地后视线一下开阔起来,远山如黛,不久就到了金渔村,也就是万寿山步道的终点。这个村子规模比上祝村大,穿过一片废弃破败的的荒宅后来到村子的中心区域,大树,小溪,外围是密集的房屋,不过这里没有上祝村那边大块的田地,东一块西一块,作物的质量比上祝村的肉眼可见地要差。


离开金鱼村,打了滴滴去兰亭景区,不算近,打车60。对于这一类不古不今的名胜古迹,我其实向来是没有兴趣的。但是因为接触了点书法的皮毛,来都来了,便萌生了前去看看的念头。
东晋年间的兰亭,可能是书法爱好者想穿越而去的圣地。永和年间,王羲之邀约一众名人雅士沿着蜿蜒曲折的溪水席地而坐,曲水流觞。酒觞随着流水漂浮停驻,文人们饮酒赋诗,寄情山水,王羲之将诗篇集册并作序,便诞生了被今人称为天下第一行书的 《兰亭集序》。
千秋朝野,兴废变迁,就像兰亭集序的真迹早已失传,最初的那个兰亭原址也早已淹没在历史长河中,故址难寻。如今的兰亭是在明清时期的兰亭原址上恢复重建的。
如果以兰溪江为界把整个兰亭景区划分为两个区域的话,靠近景区入口的这块区域其实就是一个明清风格的园林,可供游览的有鹅池碑亭,御碑亭,右军祠等和王羲之事迹有关的景点,这类人造景观对于我这种对于园林建筑一窍不通的人来说,没有能力也没有兴趣慢慢品尝。其实,吸引我前去兰亭的除了书法和碑刻,便是想一睹曲水流觞的样貌。我不指望景区能百分百还原出自然山涧的野趣,但想象中也大概是一条长长的蜿蜒曲折的溪流,所以当我看到那一条在平地上凿出的很浅的小水渠,不免大失所望。这样牵强附会的景象实在令人难以寄托想象。
上网查阅文章后得知,曲水流觞的历史最早可追溯至上古时期,有文献记载,古时的上巳节(上巳节和寒食节的概念都并入了如今的清明节),有巫祭的传统,人们在水边净身,在草药中沐浴,象征着除去一整个冬天的污垢和晦气,这一活动被称为“春禊”或“祓禊”。这种概念类似如今西南地区的泼水节。之后,上巳节渐渐变成人们赏春踏青的节日,巫术仪式转变为节日习俗。
到了晋唐时期,这一普罗大众的生活场景又在王羲之的引领下变为了文人墨客寄情山水的风雅活动。到这个阶段,虽然活动的性质和主体不断更迭,但是活动场景始终是在山水之间。但是从宋代往后,曲水流觞逐渐被“建筑化”,“景观化”,出现了不少“流杯亭”,”曲水流觞“这一概念也就徒有其表了。
不过总体来说,园林设计的审美还是总体可以的,我们去的时候游人稀少,又因为雨天平添了意境,还是比较清幽的。但是当我穿过这些碑亭来到淙淙流淌的兰溪江边时,视线豁然开朗,望着对岸的崇山峻岭,精神为之一振,这才真正体会到兰亭的秀美。我想如果没有这样的自然山水作为景区的基调,这些人造的碑亭便更加流于俗套了。


